第十三章 生日

  还没进正月春节，咪咪的姥姥去世了。

  咪咪大哭一场、伤心不已，对自己好的人又少了一个，她难过再也不会有祖孙俩对坐吃桃酥的美好时光了。

  张明带着牛牛来了，牛牛和咪咪一起给姥姥磕了三个头。牛牛已经好久没有来姥姥家，他靠在墙边一个人哭了很久。张明到小南屋看了看，然后去附近粮油店买了一袋大米驼回来，又去副食品店买了一兜子鸡蛋，一起放在了南屋。

  牛牛想和咪咪多呆会儿，可不想和杨柳说话。杨柳想和牛牛说会儿话，可不想看见张明。四个人别扭地呆了一会儿，张明和牛牛回去了。一家子聚了不到半天又分开了。

  老太太去世，杨柳不再回家。现在她连周末也极少回了，也是，小南屋又潮又冷，谁愿意呆。可咪咪愿意，她妈一走，她立即全身放松，畅快不少。她从叶家借了些书回来看，屋里冷就整个人钻被子里蒙头看书，乐得逍遥自在。

  零露的生日快到了，她想起之前和咪咪说的一起过生日的约定。她出门买了菜，顺便骑车来接咪咪。她来到咪咪住的小南屋，轻轻一推门就开了。原来咪咪姥爷每天上班之前，都会夹块燃着的蜂窝煤放进小南屋的炉子里，再把火封好。他每天都是轻手轻脚地做，做完带上门去上班，咪咪基本都没醒。

  零露进屋，屋里昏黑阴冷。她拉灯绳，伸手靠近火炉，只有微弱的热乎气。一哈气都是一团白雾，和在室外也没什么区别。床上被子鼓起一个大包，零露掀开被子，看到咪咪穿着秋衣秋裤撅着屁股趴伏着，整个人缩成一团。

  这是什么姿势呀？咪咪的身体受到冷空气的刺激，抖了一下，零露赶忙又把被子给她盖好。看枕头边上放着一本书，零露拿起来，是台湾女作家林海音的《城南旧事》。她随便翻了几页，心想，这样等下去，咪咪会一直睡到大中午才醒也说不定。

  零露照着被子上的鼓包就是一巴掌，咪咪在被窝里哼哼，零露又来了一下，只见咪咪从被窝里伸出半个脑袋来回看，样子傻得可爱。零露不由宠溺地说：

  “起床了！小懒猫！”

  咪咪看到是零露，笑了，然后钻回被窝接着睡。零露愣在那儿，这是什么意思？她把被子掀开一角，露出咪咪脑袋，用手来回摩挲揉弄，咪咪舒服的几乎要打起猫呼噜。

  零露说：“咪咪，不是说我们要一起过生日吗？”

  “嗯——姐姐，今天是你生日？”咪咪睁开一只眼睛，找她的毛衣。其实生日还没到，零露就是不放心咪咪，咪咪不会天天去她家，也很少主动去。

  “差不多吧。”零露含糊回答，“我们去把你哥哥也找来吧，人多热闹。”

  零露早听咪咪说起过牛牛，对那个优秀的男孩儿也很感兴趣。

  “哈哈，我哥肯定也在睡懒觉。”咪咪高兴了，穿衣服的动作快起来。

  “你们这么爱睡懒觉吗？”零露帮她找袜子。

  “屋里冷得厉害、没有早饭又没有人叫，起来干嘛？”咪咪无心地说，零露在心里暗自叹气。

  她们收拾妥当，锁门出发。零露带咪咪去副食品店，买了个奶油蛋糕。咪咪说她想起来，她哥的生日也在冬天，零露说正好我们一起过。

  牛牛在被窝里听到门外敲门声时没有理会，自从平平搬走，基本没人再找他。可敲门声越来越重，还听到哥、哥的叫，牛牛马上爬出被窝去开门。他开门看见咪咪身后还站着一个清秀的姑娘，想到这可能就是咪咪提起过的那个画家姐姐。

  零露看牛牛果然是睡懒觉的样子，不由笑了。她环顾屋里，清锅冷灶，和咪咪那个小南屋一样，一张嘴一团白气，但是环境要好很多，收拾的干净敞亮。咪咪迫不及待地说出要一起过生日的打算，牛牛想都没想就答应了，快速穿好衣服。他早就想去这个画家姐姐家看看，看看这个在妹妹口中，只有付出不图回报的姐姐到底啥底细。

  叶母在家等得心急，零露一早说今天要和咪咪一起过生日，她说先去买菜然后和咪咪一起回来，可到现在还不见人影。叶母里里外外地收拾屋子，好分散注意力不去瞎想，她不时看看窗外的楼下。这时，门开了。

  零露身边除了咪咪，还站着一个帅气的少年。从五官和眼睛，叶母猜到这一定是咪咪的哥哥，她听零露说过咪咪有个十分优秀的哥哥，是全家人的骄傲。此时的牛牛站在门口，看着屋里透亮到映出倒影的木地板，正在犹豫，要不要脱鞋，叶母已经微笑着把他拉进屋里。

  一进门，他就被整整一面书墙吸引，不用再怀疑了，这是平平爸爸一般的人物。他意识到，叶零露既像平平爸又像平平，对妹妹充当着领路人和朋友的角色。咪咪没有爸妈管教，她能遇到叶零露这样的大姐姐，是她的幸运，牛牛觉得很欣慰。同时，他想起了平平，平平也是他的小哥哥和朋友，可他走后再没联系，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学校班级，却一封信也没来过，想到平平，他不由轻叹口气。

  叶母在一旁暗自观察这个少年，看他注视书墙，眼睛发亮，接着又转向零露，露出感激的神情，最后却是轻轻叹气。叶母请牛牛坐沙发上，微笑着问他在哪儿念书多大了上几年级。牛牛没坐沙发，搬过一把凳子坐下，礼貌地一一回答。得知他年纪不大，就已经念初三，叶母有些意外，看着眼前的少年，智慧又有家教的样子，她不禁想到没人照顾，像野草一样瞎长的咪咪。

  四个人围坐一桌，给奶油蛋糕插上蜡烛点上，开始唱生日歌。这是咪咪第一次这样过生日，第一次吃奶油蛋糕，很兴奋，小脸儿映得红扑扑的。他们一起吹灭蜡烛，零露拿出早买好的汽水，给每人倒满一杯。

  叶母率先举杯，祝三位小寿星生日快乐。零露打趣说她已经【言情小说网：ẃẃẃ.➒⁹⒍➒xs.net】二十四，早不是小寿星了，叶母微笑说你在我眼里永远是小孩儿。这一天，牛牛十四，咪咪十二。牛牛郑重地举起杯子，向叶家母女道谢，真诚地谢谢她们对咪咪无私的照顾。他也称呼叶母为伯母，称叶零露为零露姐。他谢谢零露姐不仅教咪咪画画还教咪咪作人，很感激她，以后也还得麻烦零露姐继续管教咪咪，颇有些托付的意味。叶家母女看他少年老成的样子觉得好玩又很喜欢，让他有空就来，可以像咪咪那样看书借书。

  零露给每个人切了蛋糕，咪咪捧着她那份蛋糕，吃得小心又陶醉，零露拿手绢擦掉她嘴角的奶油。牛牛也是第一次过这样的生日，以前生日张明都是给他煮面条，然后多买点熟食就算过了。但这次吸引他的不是奶油蛋糕，而是这样的家庭氛围。

  叶家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，像平平爸一样，都很睿智，有责任感、使命感，但又不同于平平爸，她们更平和柔软、面对生活更积极进取。这都是日后随着年龄的增长，牛牛渐渐体会到的。此时的他也像咪咪一样向叶家母女敞开心扉，道出一些他即将初中毕业的迷茫，现在他的周围能与之倾心交谈的人几乎没有。叶家母女安静地听着，听后说了自己的看法，又提出一些中肯实在的建议，牛牛听了，沉思地点点头。

  寒假过后，作为毕业班，牛牛他们加开了晚自习，但不是每次都有老师。张明索性给牛牛把晚饭也定在了学校食堂。牛牛在食堂吃完晚饭，直接去上自习课，但他不是每次都在教室上。如果发现哪次老师不来，他就偷偷溜走。牛牛背上书包直接跑步去咪咪那儿，和咪咪一起做作业，复习功课。

  咪咪今年也是毕业班，面临小升初。牛牛看她对着一厚摞数学题发呆，就觉好笑。咪咪不笨，就是平时懒散惯了。以前住一起他们一块儿写作业时，他就看咪咪写的时候少，发呆胡画的时候多，所以成绩一直一般。

  牛牛把那摞数学题翻来覆去，精简归纳出50道题，让咪咪做。咪咪还嫌多，牛牛无奈，又筛了一遍，精简出30道题。咪咪乐了，她求牛牛直接给她讲题吧。牛牛心里哀叹，这只懒猫真是懒到家了！但又想到只剩一学期，时间紧张，她如果真是不会，做题也是浪费时间，算了，直接咪讲吧。

  牛牛花了两个多礼拜的时间，晚上尽量抽空跑过来，把30道题都给咪咪讲了一遍。这俩礼拜，他来过六、七次，居然一次也没遇到杨柳回来。他到小厨房看，大米早没了，只有两个冷馒头，和一罐西红柿酱，咪咪说是姥爷给她拿过来的。

  咪咪严格遵守杨柳定下的规矩，不去给姥爷添麻烦，可姥爷只要在家就一定会叫她过去一起吃晚饭，说他自己一个人吃饭没意思，于是咪咪就笑眯眯地坐在姥爷对面一起吃。可是姥爷不知道她只吃米饭，顿顿是面条，咪咪当然不会说，那样就真的是给姥爷添麻烦了。咪咪象征性地挑起一根面条吃了，就放下筷子。这时她就会想她爸，张明总是会单给她焖一锅米饭。

  有一次，她在姥爷屋里吃晚饭，杨柳回家撞到了，就拿话刺她：

  “那么坚决地不跟你爸过，还以为你多有能耐！还不是麻烦别人！”

  自从月经事件后，杨柳不再把咪咪当孩子看了，她觉得咪咪狡猾阴狠，根本就不是个孩子。咪咪被她这么一激，古怪的自尊心立即爆发，开始自己在小厨房做饭。她问杨柳要钱买菜，杨柳不直接给她钱，只是每次回家带点菜回来。

  这对母女就如同天敌一般，各自有着遏制对方的绝招，一出手就直击对方的咽喉。

  这天晚上，杨柳回家了。她进门看到牛牛也在，高兴起来。牛牛看她回来，就开始收拾书本塞进书包要走。杨柳送他出门，牛牛想了想回头说：

  “你买点大米，买点菜，咪咪都会做，你回家不是也有现成吃的？”

  “我买菜了呀。”杨柳说着从车筐里提出个网兜，里面是几个土豆。

  “再说她天天跟姥爷吃饭，不用自己做。”

  “她不吃面条，你给她买点大米，她自己焖饭总行吧。”牛牛不知道，咪咪被杨柳说过后，早不和姥爷一起吃晚饭了。家里没米没菜，她就老办法，中午和张明吃食堂的时候，尽量多吃，晚饭就省了。

  “她就不该挑食！都是你爸惯的！以后她结婚到了婆家也这样？我现在就给她扳过来！”

  牛牛听了，冲天翻个白眼，调头就走。

  牛牛照旧翘自习课，跑来和咪咪一起复习、写作业。优秀学生确实有优秀的原因，牛牛用自己的方法给咪咪讲了遍数学题后，咪咪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，觉得比老师讲得还清楚，计算起来更简便。

  牛牛要求咪咪把这30道题反复做几遍，咪咪照做了。两个月后，她发现自己的解题思路突然打开了，解题能力也有了很大的提高，居然能够举一反三了。她立即异想天开：自己掌握了这30道题，又会举一反三，那就意味着自己掌握了90道题，再举一反三，那自己就会270道题，再举一反三，就……

  牛牛从那些数学题海里挑出几套难的，让咪咪做，居然全作对了，而且还挺快。快一直是咪咪的特点，她做事总是稀里马虎就图个快。当时小学升初中考三科，语文、数学、自然常识。牛牛看咪咪数学开了窍，就开始带她复习语文和自然。牛牛突然发现咪咪的知识量挺大，简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（当然都是泛而不精），这得益于她这两年在叶家大量的阅读。牛牛仔细分析后，找了一些作文范文让咪咪背诵，就不再管她。

  这样一来牛牛为自己赢得宝贵的时间。他考高中，考的科目更多、更深。平平走后，他再没有接触过补习老师的讲课内容，但有一点，他和咪咪一样，都拥有极大的阅读量，而且他读书读的更早更深更广泛。兄妹俩每周几晚一起学习，效率之高、进步之快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。

  咪咪有个小秘密，自从他爸把家搬到重点中学旁边，每天早晨他们都是在那些学生们朗朗的读书声中出门的。这所学校素来有晨读的传统，一年四季风雨无阻。每次看到平平和牛牛穿着干净鲜亮的校服走进校门、开始晨读，她都是羡慕而向往。

  而且她想，吴毅那个家伙的成绩估计是要上厂里附中的，所以她和赵雅静约定，无论如何也要考到市里的初中。现在她觉得自己的成绩上来了，她想问问他哥，她能不能也考市重点。结果，还没等她问，牛牛就鼓励她：

  “考市重点吧，咪咪！”

  “我能行？”咪咪底气不足。

  “以前不一定，现在我觉得能行！也不看看是谁的妹妹，能不行？”

  兄妹俩都乐了。  

  牛牛判断正确，咪咪以厂子弟小学第三名的成绩考入市重点中学。张明和杨柳都很意外，啥时候咪咪也这么厉害了。零露很为咪咪高兴，咪咪性格不稳定、年龄又小，很容易受外界影响，她能靠自己的努力考入市重点，也是为自己争取了一个好的成长环境。

  咪咪很用心地画了一幅水粉画，画的是一颗大树，模仿印象派画家梵高的风格。零露看她画得不错，就给画配了个画框。咪咪拿着这幅画，最后一次去了学校，找到她的班主任李老师，把画送给李老师，并且郑重地鞠了个躬，李老师很感动。后来，零露知道了画的去处，她很欣慰，虽然咪咪性格有些古怪极端，但她一直善良有主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