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苦楝花开

第26章

时间:2020-08-03 10:58:36   作者:井拔凉   来源:m.9969xs.com   阅读:674   评论: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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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黄昏时分,连队回到营区,连长简单点评,特意表扬了马驰,又不点名的批评了我,说某些兵平时挺能折腾,关键时候就拉稀,说话间眼神还奚落般盯着我,引得全连纷纷侧目。解散后,马驰跟我擦肩而过,故意撞了我一下,我瞪他一眼,他趾高气扬的一扬下巴,眼神直接从我头顶过去了。这小子是越来越猖狂!我懒得理他,坐在花坛边想心事。照这样发展下去,马驰进入其他连的几率不会太大,连长每天一瞧见他脸上就盛开了一朵狗尾巴花,俩眼贼亮贼亮,眉花眼笑的活脱脱像是见了亲儿子。我听通信员说,连长已经选定了跟随他下老兵连的人员,我和马驰高中状元。我叹口气,若真如通信员所说,我的日子就难过了。我摇摇发闷的脑袋,集中思想思考关于马驰的事,提醒自己要把马驰当做亲弟弟看待,决不能做任何出格的事,转念我又想马驰不见得就是喜欢上了我,毕竟他什么都没说,只不过最近脾气臭了点,有点闷骚,有点驴。我转而又想马驰会不会向我表白,如果他向我表白我该怎么处理,我会不会告诉他我对他有感觉,欲火上来忍不住就照顾他一下也顺带满足一下自己,或者是干脆拒绝,嘲讽他怎么会喜欢一个男人,把他贬个体无完肤,然后心碎欲裂的看着他泪水涟涟或者毅然决然的跟我分道扬镳。我扔掉烟头,忽然特别想和启涛打一架,把他脑袋打烂,扒开看看里边是不是进水了,要么,他直接把我打死得了,省得我活受罪,或者,我直接把马驰脑袋敲开,看看里边究竟在想什么。丫的什么都不说,就会臭着一张脸。后来我想,马驰还是什么也别告诉我的好,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,管他想什么喜欢谁都与我无关。我心情烦闷的回到宿舍,拿出马扎坐下,没情没绪的分解枪械。马驰正拿着通条清洁枪膛,有意无意把枪托抵在我脚尖处,我咬咬唇没理他,他跟着又用枪托使劲顶了我一下,我的一点邪火呼的就窜了起来,哗啦一下撂下手中弹匣,瞪着他骂道:“有病啊你!”马驰低着头不说话,把枪托收了回去。我看看全班其他战友眼神,想发火又没个原由,闷闷的对赵彬说:“班长,我没事,就是挨批了心里有点不痛快。”赵彬看我一眼又瞧瞧马驰,笑笑说:“这才多大点事,赶紧擦枪,待会儿就开饭了。”我答应着,转脸瞅见马驰低垂着的脑袋,气就不打一处来,干脆撂下枪械,脱了衣服,穿着军用大衩奔到洗漱室,回头就插上门销,把自己摘净,开了几个水龙头,躺到大水槽里一通好冲,直到浑身快没了知觉才哆哩哆嗦的爬起来。我在洗漱室里蹲了一会儿,等到所有烦恼都被寒冷暂时驱赶的无影无踪,才套上衩浑身湿淋淋的回到宿舍。

  马驰已经擦好自己的枪,正在帮我往枪上抹油。小子今个儿转性了?我赤着脚踢踢他马扎,他挪挪马扎,头也不抬的说:“我帮你擦,你别冻着了,赶紧穿衣服吧。”我郁闷,真想把他拎起来跟他干一架,一瞧全班都在注视着我,我就没了脾气。我擦干身子,穿好衣服坐下,含糊的跟马驰说:“你去洗手吧,今儿个你得打饭。”马驰抬眼忧郁的看看我,低下头默不作声的把枪递给我,打开床头柜抓了点洗衣粉出去了。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,右手不自觉的把弹匣装上又取下,取下又装上,如此反复几次,看见马驰回来,才低下头认真做事。吃过饭回到宿舍,我跟班长请假说要去服务社买点东西,出了门便走向黢黢的障碍场,躺在独木桥上仰望星空。夜空繁星闪闪,朝我眨着眼睛,似乎想向我倾诉些什么,可惜我听不懂。我惆怅的叹口气,冀望夜风能把我的叹息送到围墙外面,送达北大某个角落,送进启涛耳朵里。“我始终不曾深入你,即便你在眼前;我始终没能了解你,即便你在身边。但我却始终活在你的眼睛里——我知道——太阳是你的关爱,月亮是你的温柔,满天星斗是你亘古不变的微笑,就连四季的颜色,也浸透你爱的语言。我想我是爱你的,如同我热爱四季,热爱生命。我躺在独木桥上,一伸手,你的微笑就温暖了我的四肢百骸。”

  夜色无边,我将自己融进空气里,闭目冥想,一缕飘渺的笛音传进我的耳鼓,让我诧然睁开了双眼。我侧耳倾听,却是一曲邓丽君的《云河》。我坐起身,追索着笛音方向。笛声清幽,和着萧索的风声,隐隐然透出些许寒凉的落寞,像是来自不远处的高板障。我轻轻跳下独木桥,循声走去,无声无息的转过高板障,月光下,我便看见了马驰。马驰正专注于竹笛,手指超乎我想象的灵巧飞舞,在竹笛上辗转腾挪,随接着高潮起始的悦耳激越之音,让我不由在心里赞叹,还真没发现臭小子会这一手!我静静的在高板障的另一面坐下,倾听着马驰的心声,也许是他底气不足或者技巧方面或者故意为之的原因,听起来偶尔有漏气现象,使原本应该清越的笛音依稀裹着些微风雷的叹息,仿佛以手撩云海,云随手动,缠缠绵绵,有斩不断理还的思绪,更有一种困惑与无奈的纠结感,间或的雷声,恰像又蕴含着震动大地的力量。我置身于茫茫云海,身边波诡云谲,白茫茫一片,被寂寞和空虚包围,找不到出路。

  一曲既终,我许久无语,听到脚步声睁开眼时,马驰已出现在我面前。他收好竹笛,在我身边坐下,点着两支烟递给我一根。我接过叼住,尽量平淡的问他什么时候来的,他仰头望着深邃的夜空,说正要问我呢。我说刚到,一来就走进了云里雾里。他侧脸看我一眼,鼻腔内喷出一股气,像是叹息。他笑了笑说:“你在独木桥上念什么经呢?”我无奈的一笑,语带双关的说:“你都听到了还问啊!你有《云河》,就不兴我有自己的《天空》!”马驰弹掉烟灰,半晌才怅然的说:“哥,对不起啊。”我愣了一下——马驰第一次坦率的喊我哥,却是向我道歉,以前他总是叫我海哥。我故作轻松的说:“说啥哩,弄哩人摸不着头脑。咋啦?”马驰低下头,很久又抬起来嘿嘿笑道:“没啥,就是最近心里有点烦,胡想些不现实的事。”我扔掉烟头,掏烟点着两支,将其中一支塞进马驰里,笑着说既然不现实就不要想了,跟我道什么歉。马驰咬着烟看看我,将头歪靠在我肩上,特深沉的说:“哥,你不懂。”接着他就叹口气,“有些事一旦搁在心里就是一辈子。”我咧嘴想笑,却觉得眼睛有些发胀。我迟疑一下搂住他肩膀,笑道:“我是不懂,你小子比我小两岁,人家都说龙虎斗,咱俩有代沟嘛。”马驰笑了,说我占他便宜,问我是不是觉得他特傻。我笑着说:“是挺傻的,不过傻的可爱。行了,不说这。你笛子吹得挺好听的,我从来都没听你说过,跟谁学的啊?”马驰拿出笛子轻轻抚摸着说:“小时候喜欢玩就学着吹了。”他说着坐正身子,“你猜猜我最早会的是哪支歌。”我笑,说他真是傻了,我又不是他肚里蛔虫。他没说话,横过笛子就开始演奏,是一曲《星星知我心》。那夜,我和马驰直坐到熄灯号响才回到宿舍,我们没有再发疯,都安安静静躺在了床上。马驰很快睡着,小脸冲着我的方向,橘红色的长明灯光照在他脸上,让我有点痴迷。我看着他,耳边回响着《云河》的旋律,满天繁星就在我眼前闪烁。我知道,以前那个马驰又回来了,最起码表面上是,在他内心里,依然念念不忘自己的心愿。他希望我知道他在想什么,但正如他在《云河》里的迷茫一样,他感到困惑,所以才会烦躁不安,心理作用在行动上就有点异常,但他最终还是含蓄的用《星星知我心》表达了自己的心声。我虽然知道,却什么也不能做,只能默默祝福他。我收摄回心神,拿出小手电,在启涛给我的日记上记下了《天空》。

  隔日是周日,我请假去找邵森,在大门口等了十几分钟才见到他。邵森无打采的瞧瞧我,随即苦笑道:“那位前脚刚走,你后脚就来烦我啦!”他接着又特诡异的凑到我耳边说:“别说我没告诉你,你小子要是拿出和马驰比赛的劲头,肯定能追上他。”我有些时日没见启涛,想得心发慌,不过我不会上当。出门没多远就是大街,满街人我往哪追去,何况我还穿着军装,撒丫子街上追个男人算怎么回事呢。我笑嘻嘻的说:“我不找他,我只找你。”邵森呵呵笑道:“能死你小子。说吧,有啥事?”说完见我疑惑的瞅着他,他随即笑道:“小老乡,瞅啥哩?别跟俺说那害伙没告诉你俺家也是南阳哩。”我撇撇嘴,不以为然的说:“你不说家乡话,俺咋会知道哩,他想跟俺说,也得能见着我才中。”邵森一笑说:“趁早打住,你小子甭绕我,我答应他不说的。我容易嘛,倒霉摊上俩老乡,见着你俩我就只剩哭的份啦。有话快说,有屁快放。”我说再有两个月就要下连,想知道启涛要把我塞到哪。他笑着揶揄我说:“你不是特有种的特种兵嘛!前几天我碰见王连长,把你和马驰都夸上天了,你说你还能去哪。”他停顿一下看看我,笑着说:“你小子放心吧,启子跟我说了,马驰的事已经说好了,还得做做你们连长的工作,省得他心里【言情小说网:ẃẃẃ.6699xsw.com】不痛快。”我放下心——即便我想,启涛大概也不会让我和马驰呆在一起。

  回到连里,我发现被子上放着一封信,信封上歪歪扭扭是小枫的字迹。小枫是代表干爹和梅娘给我写的信,他说梅娘听他读了信,夸我比启涛好,数落启涛走这么长时间只给她打了一分钟的电话,虽然她看不懂我写些什么,但是很高兴。小枫在信中讲了下两个家庭的生活状况和他的学习情况,小大人一样说两家都好,让我安心保卫祖国。我看完信,笑了。

  第二天,紧张的训练又成为我生活的主旋律。马驰经过那夜,似乎真的回归了,不再和我较劲,每天有说有笑的成了全班的开心果,人多的时候他喊我望海,私底下见面他就腻歪的叫我哥,我骗他说连长要带他一块去某连,他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。他无动于衷的笑笑,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,他就是块儿砖头,到哪都是盖房子。我问他怎么不关心关心我会分到哪,他白我一眼,贫嘴说我有高枝,分到哪不归他管。我说他找揍呢,他笑笑说是,我把他打残了他这辈子就忘不了我了。我无语。很快到了四月,清明节前,我收到了我妈的汇款单和来信。我妈的信很短,嘱咐我听领导话,照顾好自己,让我缺钱就跟她说,最后祝我生日快乐。我妈一点没变,还是不了解我,或者,她知道我需要什么,但她知道自己给不了,能给我的理解,她却不肯给。当天,我请假去邮局取出钱,想了想就直接存进了银行。钱的确是个好东西,有时候却让我感到沉重。转眼到了清明节,这天中午,我如愿以偿收到了启涛的信,随信还收到了一个大信封,里边是一份庞中华的描红字帖。启涛这封信出奇的长,足有两页多,他随性跟我侃了些花前月下的浪漫,红豆相思的苦处,然后笔锋一转就直白的说老梦见我跟别人亲热,把他晾一边了。我兴奋的翻到最后一页,就看到了似乎是用胶水粘着的几根卷曲的毛发,心头就狂跳不已。我左右瞅瞅,做贼一般把毛发捏起来扔掉,又觉得没嗅嗅味道观观形态实在是心有不甘,便悄悄在地面寻找,好容易看到一根,却被马驰用笤帚扫走了,死小子居然还问我丢了什么东西。我堆起满面笑容,说他应该把头发留长一点,他的自来卷挺好看。马驰不明所以的看看我,说他可以考虑。我马上就觉得自己被枪毙十次都不过分,不自觉的便扫了一眼马驰的裤裆,可惜,那里裸露时的虬结的毛发被厚厚的冬装遮住了。马驰弯腰拿起字帖看了一眼,裤裆处便鼓起一个包。我真想贴上去闻一下,手里却忙把启涛的信折叠起来塞进信封。马驰瞅我一眼,没说话,拿撮箕撮了灰出去了。我看着他的背影,忽然觉得这个生日缺了点什么。我想,我已经习惯了每年这一天收到武鑫的祝福。我得改掉这个毛病。

  晚饭后,营部通信员跑来通知我,说有我电话。我纳闷的跑到营部值班室,拿起话筒,里边传来的声音让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。我的启涛给我打电话了。启涛问我想他没,我故意说不想,他就威胁我要挂电话,我嘿嘿笑着说:“你挂吧,你挂了我就更不想了。”说完,我便听到一阵裂帛般的风声,大概是启涛恼火的对着话筒吹了口气,跟着里面又传来一阵损人不利己的开心大笑,然后像是邵森的声音,笑启涛也有被人将军的时候,接着他就哎哟大叫一声,笑骂城门失火殃及池鱼。启涛得意洋洋的说:“我家海是最爱吃鱼的,等我问他是想吃红烧还是水煮,回头再收拾你。”接着话筒里边就响起震耳的口哨声。我感动莫名,耳听启涛问我还在不在,我说听着呢,问他是不是邵森。启涛笑着说:“除了他还有谁,一个大排长穷的叮当响,到我这儿混饭来了。”我笑着说弄几条蚯蚓打发他就行了。启涛哈哈大笑,问邵森听到没有,邵森便笑着说不跟我俩斗,一个比一个刻薄。启涛笑够了,再次问我想他没有,有种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劲头,我说想,他不怀好意的笑问我哪想,我说不知道,他不乐意的哼了一声,轻笑着说:“告你啊,我家老二想你了,它让我祝你生日快乐。”我一阵脸红心跳,这么露骨的话也就他能说出来。挂上电话,我深深叹了口气,我没问启涛在哪里,在干什么,或者,我觉得不该问,所以才没问,又或许,我觉得今天不是时候,因为我没收到武鑫的祝福。启涛也没问我有没有给武鑫写信,我想,他是怕知道答案。我想起了马驰说的“有些事一旦搁在心里就是一辈子”的话,心里就觉得堵得慌。我出门下楼,内心的一丝烦扰很快就被欢喜所取代,不管怎么说,启涛给我打电话,亲口跟我说生日快乐,我该满足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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