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七章 出柜

  夜已经很深，张明醉倒在桌子上。牛牛和咪咪一起把父亲搀扶到卧室的床上，咪咪开始收拾桌上的杯盘餐具。

  “爸今天是喝多了，要搁平时，这还没说完呢。”牛牛也帮着收拾。

  “还有什么没说？”咪咪问。

  “当然是说我呗！都三十了，怎么还不结婚？搁别人，这年纪小孩儿都能打酱油了！”

  咪咪笑了，她想了想问：“哥，你和你女朋友也交往八九年了吧？为什么一直不结婚？”

  “我没信心！我对婚姻没信心，我对养孩子没信心……我可不想我的孩子也经历我所经历过的一切！”

  咪咪怔住，她在心里叹息，看来受伤害受影响的不止她一个人。

  兄妹俩默默地收拾，牛牛突然问：“咪咪，你呢？”

  “嗯？”

  “从没有听你说过男朋友的事，咪咪，你有男朋友吧？”

  “没有。”

  “哦……就没有喜欢的人吗？”

  “有！我一直都有喜欢的人！”

  牛牛瞪大眼睛，盯着咪咪：“一直都有？！”

  “嗯，有一个人，我从小就喜欢她……一直到现在。”寂寞孤独太久的咪咪突然间不打算再瞒着哥哥。

  “从小就喜欢？”牛牛摸摸后脑勺，片刻的思索之后，他幡然醒悟般说：“咪咪，你喜欢的不会是平平吧？”

  咪咪愣怔地看着哥哥，是啊，正常人都会这么以为吧，刚才鼓起要坦白的勇气瞬间又消失了一半。

  “……不是。”咪咪缓缓地摇摇头。

  “不是平平？又是从小就喜欢的？那就是我不认识的你的同学了。”

  “不……你也认识。”咪咪还在说与不说之间徘徊。

  “我也认识？我想不起来……咪咪，你就直接告诉我你喜欢的是谁吧。”

  要说吗？咪咪犹豫着，她不在意自己她在意的是姐姐的名誉。她不愿意任何人因为这件事诋毁姐姐，即使是她哥也不行。

  “到底是谁？真是我认识的，你更要告诉我，我得给你参谋参谋。”

  “……是姐姐，叶零露。”咪咪看着哥哥的眼睛，鼓足勇气说了出来。

  果不其然，牛牛惊得张大了嘴巴，好半天才发出声音:“零露姐？”

  “咪咪！你……你确定你是……”

  咪咪缓缓地点点头。

  难以置信的牛牛仰头看着天花板，随即又低头沉思了一阵儿。

  “咪咪，你不会是单相思吧？就算你是……我觉得零露姐也不可能是，也许人家都不知道呢……”

  “姐姐知道，她从一开始就知道。”

  “她知道？那她还能由着你胡来？”牛牛皱眉敲了敲桌子。

  “哥！如果这件事情让你觉得别扭、觉得恶心了，我们以后可以再也不提它。但是，你不能这么说姐姐……哥，请你不要这么说姐姐！在我的成长道路上，一直殚精竭虑、默默付出的就是那个人，她没有任何的失职！我不认为这事有什么错，如果真有错，那错也全在我！”

  果然，她哥还是怪罪姐姐了。咪咪伤心地咬着下唇。

  牛牛看着咪咪坚定又悲伤的神情，赶忙摆摆手说：“咪咪，你误会我了，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他走到卧室门口，开门往里看看，又轻轻地关上门。

  “可是，零露姐都结婚了，人家孩子都那么大了，应该过得不错……”

  “姐姐已经离婚了。”

  “零露姐离婚了？”牛牛再次张大嘴巴，“……咪咪，零露姐不会是因为你离的婚吧？那你不成了破坏人家家庭的第三者了吗？”

  “不是！不是！姐姐不是因为我才离婚的……”咪咪这话说得有些心虚，她真后悔当时听到姐姐离婚的事时，只顾高兴了，竟然忘记了问一下原因。但是，咪咪的直觉告诉她，姐姐离婚另有隐情。她甚至自欺欺人地想，要论姐姐和她时间、感情的先后，那个小宋才应该是第三者吧。

  长久地沉默之后，牛牛开口：“那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呢？”

  这次是咪咪走到卧室门口，开门往里看看，又轻轻地关上门。

  “以后，我会和姐姐一起生活，我会和她一起照顾伯母、一起抚养清宝。”

  “哦——咪咪，你确定你是喜欢零露姐，才想和她在一起？你……你确定你不是因为要报恩，才想和她在一起？”牛牛摸着自己的下巴、犹犹豫豫地问出口。

  咪咪给气乐了：“哥，你可真是……就算是我想知恩图报，也得姐姐愿意要啊！”

  “那她回应你了？”牛牛怎么想，都觉得零露姐不是那样的人。

  “嗯！”

  “那你还出国，跑这么远干嘛？”

  “因为这是姐姐的要求。”

  “那……那我还是觉得零露姐不太愿意。”牛牛摇头说。

  咪咪都快愁死了，她揉着一跳一跳的太阳穴，她哥还真是个典型的直男啊！

  “姐姐就是想让我在年轻的时候，多跑跑多看看、多开阔一下眼界！”

  要不要我把我们的邮件给你看看？那不是情书是什么！算了，那个不想给你看！咪咪看着她哥无奈地摇头叹气。

  “嗯，这倒像是零露姐的做事风格——她无论做什么或是要求你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。”

  咪咪无语怔在原地，她哥说得太对了。

  “咪咪，如果事情真的如你所说的这样……那哥祝福你们！祝你和零露姐幸福！”

  咪咪欣慰地点点头，这可能是出柜能得到的最好的反应了。

  “不过，咪咪，这个事你就和我说说就行了。千万别和爸说，他肯定接受不了……也不要和杨柳说——没那个必要。”

  “我知道，哥。”

  兄妹俩收拾停当，坐在沙发上一直聊到了天亮。咪咪向牛牛讲述了几年前她如何从学校辞职、零露如何给她找老师、鼓励她考美院；她来北京上学后，零露一直在默默地关心她，给她寄东西、送她生活费、送她电脑、来北京参加她的毕业典礼……

  牛牛静静听着，他没想到咪咪和零露姐相知相守的情谊会这么深这么浓，这早已不是什么付出与回报的感情，这应该就是爱情了。

  “咪咪，能遇到零露姐，你真的很幸运！”牛牛由衷地感叹。

  咪咪开心地笑了，说：“所以，哥，别再说什么知恩图报了。这份感情，就是十个我也不够回报的。”

  咪咪兴奋地打开电脑，先是给牛牛看了她在澳大利亚画的画儿。咪咪把她认为还不错的画都拍下来保存在电脑里，牛牛看着这几十幅、近百幅画，几乎每幅画的远景都有一个戴着草帽的少女背影或侧影，不用问也知道咪咪画的是谁。

  咪咪向前翻着，翻到自己美院毕业时和佳怡他们的联合秀视频，看到造型华丽的萧萧出场时，咪咪介绍说这是自己的设计，牛牛内心早已激荡澎湃，他尽量保持表面平静地看着，当他看完褚俏的出场和萧萧最后那酷似耶稣的扮相时，牛牛在心里承认：不必再怀疑了，自己的妹妹无疑是那一类人，这个绝不是零露姐能影响、能左右的。

  牛牛看着视频中那两个炫目惊艳、不辨雌雄的模特，问：“他们也是……也和你一样吧？”

  咪咪点点头，按下暂停键，她指着萧萧说：“这位是老浙美的毕业生，油画专业，在北京的798里 ，算是圈子里的领军人物；”她又指着褚俏说：“这位是美院高我一届的学姐，平面设计专业，我在北京时，他们两个人帮助我最多……不仅物质方面，更有精神方面。”

  “……哥，你想象不到的，自从我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后，一直都很恐慌，其实一直到现在也还是一样，这件事一直在困扰着我……他们帮了我很多。”

  牛牛把手放在咪咪肩上，用力拍拍。这么多年过去，自己和父亲都胖起来了，咪咪还是那么消瘦，肩膀的骨头都硌手。牛牛心疼，瘦弱敏感的妹妹是怎样身扛沉重的心理负担、始终在坚守自己的选择呀！

  天渐渐亮了，和牛牛聊了一夜的咪咪仍然有些亢奋。太久地压抑、太久的隐藏让她疲惫不堪，今天就像是卸去包袱一般，浑身轻松了许多。尽管以后的日子还会有未知的坎坷，可是，现在不同了，她有了哥哥的祝福，有了那个从小就被冠以神童的哥哥的祝福，咪咪开心不已又心存感激。眼前浮现出零露的音容笑貌，她好想把这个祝福立即告诉姐姐，咪咪第一次感到她和姐姐的未来也是会幸福长久的。

  卧室门被打开，揉着眼睛的张明从里面走出来，他看到兄妹俩坐在沙发上小声说着话，不禁问道：“你们是一宿没睡？还是早早就起来了？”

  咪咪微笑着合上电脑屏幕，说：“昨天不是除夕吗？爸，我们在守夜。”

  牛牛也微笑着看着父亲，他想起以前他爸和他聊起咪咪时一脸愁容的样子。妹妹的选择势必会很艰难，但不是父亲以为的那种艰难。牛牛的忧虑是：咪咪的童年已经不幸了，今后的路也绝不会是一片坦途。同性之爱，别说是在国内，即使是在国外，现在仍然是举步维艰的状态。

  接下来的几天，咪咪又化身导游，带着爸爸和哥哥游览了墨尔本、堪培拉和悉尼。张明对于夏天的春节非常地不适应，澳洲的夏天早晚温差大，中午格外地炎热，三个人都热得受不了。于是咪咪改变策略，早晚出行，中午在家休息。这样的安排让咪咪不禁想起了美院毕业那年，姐姐带着清宝去北京参加她的毕业典礼，也是这样的季节、这样的气候，姐姐还因此发了几天的低烧，一直烧到回去……不知道姐姐现在的身体怎样了？工作起来是不是还那么投入忘我？真想念那个人啊！

  牛牛看着咪咪一阵阵的恍惚发呆，就知道此时的咪咪又在思念谁。牛牛心里暗想，十几年的爱恋，如果换成寻常的异性恋，恐怕也早已经平淡无味了。何以咪咪爱恋零露姐竟会爱到这个地步？自从咪咪和自己出柜后，牛牛就发现咪咪时时刻刻都想念着零露姐，出去【言情小说网：ẃẃẃ.6699xsw.com】玩儿碰到有趣的事，咪咪都会拍下来晚上立即发邮件给零露姐；碰到稍有几分和零露姐相似的女性，咪咪都会长久地注视……

  是距离产生美？还是这就是所谓的灵魂伴侣？牛牛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一类人，刚去美国时他也遇到过一些男同，他惊讶于那些人的开放甚至滥交。没有婚姻、家庭、子女的约束，他一直认为TXL大都是没有责任感的、任性的享乐主义者。直到看了李安的《断背山》，才改变了一点看法，现在突然得知自己的妹妹、唯一的妹妹也是那类人，牛牛心里五味杂陈。他最大的感触就是咪咪和零露姐会非常不易，她们势必会受到世人的冷眼和指责。这两个人既是自己的亲人，又是很优秀很突出的当代女性，一想到她们，牛牛心底就一阵阵的不忍和叹息。

  一周的年假很快结束，牛牛和张明又回了美国，咪咪也回归到工作的正轨。就像上一次褚俏的离开一般，亲人的离开只能让咪咪更加地思念故乡、思念姐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