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九章 油光水滑

  昼夜惜阴夜坐惜灯作事须循天理，读书用意一字千金出言要顺人心。

  可田读了荒山的填词，十分感动。笑道：“音律不太协和，感情立意尚在，表达了我当下不可言的情境，以及乡思。”

  可田一语未了，接到表弟打来的电话，表弟哭诉着自己失恋了，和女孩相处了半年多，女孩说分手就分手了，言辞决绝，曾经的山盟海誓，而今的一刀两断，表弟有些接受不了。

  可田知道劝说无益，他当初得知女孩和表弟年龄相差七八岁，早不看好，没想到还持续了半年多，已经很难得了。就在一边打哈哈，一任表弟哭诉完了，他轻声道：“快刀斩乱麻，当断不断，必受其乱。天要下雨，娘要嫁人，要走的拦不住，要来的挡不住，你不妨优雅地放手，女孩不是欣赏你的才华吗？我代你填首词给她，作为分手的见证。”

  南乡子·杨柳辞

  新月又如眉，笛奏杨柳楼上吹。暮云红树知春暮，飞飞。漫道落英伊人归。

  枕上鸳梦催，一寸相思一寸灰。

  却待音书来破恨，没没，还是凉衾孤枕睡。

  可田的表弟念了之后道：“强扭的瓜不甜，也只好如此吧。”

  荒山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，待可田处理完表弟的事情，笑道：“世间儿女，秋风画扇，如此也是司空见惯。还是我俩好，巴实！”

  可田听到“巴实”二字，想起十多年前的一个同事就叫巴实，他是四川达州人，姓杨。

  杨巴实身个不高，也就一米六多一点吧;圆脸;眼大，尤其是生气时，双目圆睁如杏;嗓门高，寻常说话也能让四十米外的人听到。

  他比可田早来单位半年，任单位的办公室副主任。可田到单位报到，他盯住可田看了十几秒钟。而后踮起脚在可田头上敲了一个栗子问道:“长这样高干啥?”

  可田愣住，想了好久才答出:“不知道，糊里糊涂就长成了一米七八的身高。”

  他面露不悦地嘟囔着:“身个高了多吃饭不好买衣服，知道吗?”

  可田紧忙说:“是!”

  新员工入职安全知识培训从训练队列开始。杨主任领着可田和十几个新同事操练，他因为嗓门大，喊的口令洪亮有力，不过二十个人训练，他的口令喊得惊天动地，弄得满操场都是他的声音，俨然像在指挥千军万马，引得公司里的女人和孩子们都来观看。每当操场边围满大姑娘、小媳妇的时候，他就特别得意，一行一动都是标准的军人做派。

  进行生产安全知识培训时，他有点提不起精神。我们是策划设计文案部，负责公司新产品的研发与企业形象的树立、宣传、维护、提升，负责展开市场调研，分析市场信息，掌握竞争对手的状况，把握市场现有局势，负责门店促销方案的出台及落实，负责对促销效果进行总结、评估，负责协调与相关新闻媒体的关系，负责预防和阻止对公司不利的负面报道的出现。训练时要用多方面的专业知识，要用文科生和理科生的思维。他大学土木系没毕业，搞这些培训就很觉困难，所以一搞专业培训就有些吃力，就私下里抱怨:是哪个瓜娃子要搞这些的?太伤人脑筋!他见可田回答问题完成任务又准又快，满意地敲敲可田的脑袋说:“行，你这瓜娃子是个材料!”私下里，杨主任多次向可田请教专业的问题，他还请可田到外面吃了几餐饭。

  杨主任身个虽小，但食量惊人，吃米饭和我们这些大个子一样，能吃完一斤干米饭。单位里有谁患了病，公司人文关怀让食堂给病人做了病号饭，只要病号吃不完，他就不客气地上前一扫而光，一点也不剩地全扒进肚里。他的几个同乡只要买了可吃的东西，不管他们藏得怎样隐秘，他都能准确地前去找到从而要求共产共吃，使得那些同乡叫苦不迭。

  有次单位一个仓库失火，他跑在所有人的前头，最先不顾危险攀上屋脊泼水灭火，身手极其敏捷。当火灭后董事长上前向他表示感谢时，他一边抹着脸上的烟灰一边叫道:“少说废话，请我吃大餐!”

  他想娶一个漂亮媳妇，不止一次地在私下里对可田说：他将来的媳妇在貌相上不能低于八十五分。但后来他父母在家乡为他说定的媳妇并没有达到他的标准。那姑娘的照片寄来后，他一直不让可田看，只说:还凑合。可田等一伙人趁他不在时偷翻了他的枕头，从里边找出了那张照片，看完后都有点替杨主任惋惜。不过杨主任后来还是接受了，为家里那个姑娘寄去了不少衣服和化妆品之类的东西。

  杨主任是在可田在单位的第二年春节前辞工的。他走前把他精心保存的《广告文案》《现代广告策划》和电脑画板都留给了可田，还送可田了一个日记本。可田送给他的是一套李宁的运动服，那时候李宁品牌特别火，他特别喜欢那套衣服，看了好久舍不得买。他走的那天早晨可田抱住他哭了，从不流泪的他那一刻也满脸泪水，他拍着可田的肩膀说:“多保重!”

  从分别到今天将近十二个年头过去，可田再没有和他见过面。也不知道他现在生活在四川的什么地方，生活境况怎样。算起来，他已是近四十岁的人了，他的儿女怕也有七八岁了吧。

  因为荒山说的“巴实”二字，可田想起了这个活泼可爱、阳光向上爱臭美的杨主任，如今可田仍然在想念着他。当年他俩一起上班的公司，如今更换了老板已物是人非了!

  荒山见可田陷入了深思，笑道：“你是不是想起自己两次父母之命的失败婚姻，还是？”

  可田有些沉重地说：“没有！”

  荒山道：“给你讲一个我初中读书的趣事。”

  可田侧耳细听。

  初中时住校，自己带米蒸饭。学校有个大灶，上午开课前把米装进铁饭盒，放进厨房的大蒸笼里，中午放学，就可以开吃了。

  同学们，有的带罐子霉豆腐、咸豆子、腌菜，有的甚至只有一罐剁辣椒，能吃一份榨菜炒肉都非常奢侈。

  记得刚读初一那会儿，才开学，有好多同学自己不会蒸饭，有的蒸饭不【言情小说网：ẃẃẃ.⑨⑨⑥⑨xs.com】淘米，有的蒸饭不加水，有的把握不好水的多少。当时我们一间二十个平方左右的宿舍住了二十几个同学，热闹是很热闹，争吵打架被偷也是常事儿。

  叔叔那时候心疼我，给我准备了咸鸭蛋，这个咸鸭蛋在那个时候绝对是好东西，少不了被小伙伴们羡慕！

  有几次中午放学，等我跑到厨房，迫不及待地打开饭盒，发现饭盒里的鸭蛋不见了，顿时傻了眼。丢鸭蛋的事情持续了好几天，报告了班主任也没查出结果，这令我十分生气。

  周末，走在回家的路上，我意外在稻田发现了一个鸭蛋，蛋壳很黑，不知道藏山隐水了多久，捡起来，放在耳边摇动还有声响，估计是个臭蛋。清洗干净后，油光水滑。

  周一返校，我将这个臭蛋放进了饭盒。中午去伙房吃饭时，发现盒里的臭鸭蛋不见了，整个伙房都是臭鸭蛋的味道，伙房的阿姨也在抱怨：谁的蛋臭了。原来臭蛋被不知情的同学偷走，放在碗里蒸的时候，爆开了，臭气熏天。

  臭蛋一腌臜偷蛋人，自此之后，我的鸭蛋完好无损再也没有丢过了！

  可田听完荒山的讲述，笑出了泪花道：“看不出来，你还有如此谋略，城府蛮深！能不能把初中的生活讲详细一点？我爱听！”

  荒山打开了话匣子，往昔的幕幕又涌上心头。

  时光啊！太匆匆……

  一个书包，一搪瓷把碗米饭，一个来小时慢跑快走，十三里山路，要走一条阴森森的沿河小山路，约有三里长。如果是夏天双抢时江边水库放渠道水，巨大的水流从窝绵石水渠高处泄下，声隆震耳，更显阴森恐怖。我每次经过时都会好奇地看看，在水里是否冒出一个怪物出来，小时候听惯了这类水猴子之类的怪物传说。

  每次我一个人经过时，要么是高声大喊，要么狂奔而过。

  有一次，有个同学故意吓我，在桥上摆一条已死的乌梢蛇，那条桥是我们上学的必经之地，我在桥头足足观察了十来分钟，确定是条死蛇，才麻着胆跨过蛇身。

  那是一条充满儿童、少年、青年记忆的路，我在那条路上跑了十年。小学、初中（小学低年级在我家门口）。

  不论晴雨，在这条路上慢跑快走赶到学校。如果是雨天，到学校已开始上第一节课。

  记得有一天早晨，暴雨，我被淋得身无干纱，赶到教室全身滴水，班主任已上第一节课。他看到后，赶紧要附近同学回家拿衣服给我换了。

  那些记忆，汇成了中学时光的每一个日日夜夜，岁月犹如东流水…

  学校每天晨读点名，如果有同学迟到，会影响班级操行分，从而影响班级荣誉。为此，班主任老师可是想了很多办法，迟到者罚搞班级卫生，罚抄课文（每个班都会有惩罚措施，大同小异）。

  记得有一次，我们班上又有几个同学迟到，迟到者要罚抄某篇课文三遍，有个同学没有抄课文，而是写了一篇作文《论迟到抄课文》。第二天，老师通报了这个情况，并在课堂上宣布：从今以后迟到不再抄课文。

  看，抗挣就有出路。

  每到春暖花开时，正是现在这个时候，春水满河，绿叶满枝。我们会到对面涓水河畔或下河摸鱼戏水，或爬上翠绿的风景树嬉闹，有些同学甚至会躲到桥墩里的桥洞玩牌，有男生，有女生。

  我想，那时，尽管羞于表达，应该也算情窦初开了吧！

  初三时，正是十六岁。

  上中学，很多课文是要背诵的。完不成背诵任务，老师急得没辙，用上了如现在的打卡制度。

  用一张很大很大的白纸制一个表格，横坐标列所需背诵的重点课文篇目序号，1，2，3……纵坐标按学号顺序写上每位同学的名字，表头用毛笔楷书大写：“谁说我不行？这里明摆着！”无声胜有声。表格张贴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。

  班主任的字写得非常漂亮，经常给学校写对联。同学们每背完一篇课文就在上面划个钩，全程晾晒，经常督促。可谓用心良苦。三十多年过去，其情其景仍然历历在目。

  初一初二，我都是带饭，晨读课下课就赶紧把饭放到食堂煤火上加热，第三节或第四节下课去拿，拿过来就趁热吃。有些同学晨读课放了，第二节课就拿过来吃了。由于很多同学热饭，因此得早去占位置。

  热的饭有的烤焦了，有的没一点热气。有时煮饭大师傅会帮忙挪下碗，他女儿与我们是同学，很漂亮的那种。

  所以，选位置很关键。

  小事看风格，有些后去的同学会把先去的同学的碗挪开放旁边，把自己的放在好位置，有些同学甚至会恶作剧，往别的同学的碗里放杂物或抓把盐放里面……

  初三我没带饭了，在学校蒸饭，自己会带一些油炸萝卜干或叔叔晒的大麦辣酱或者盐辣椒，这些菜中，我最喜欢吃的是盐辣椒。

  有时候会在食堂吃一份一毛六分钱的小菜。小菜基本是东瓜、南瓜、莴笋叶、萝卜菜、白菜等轮着来，煮一大海锅，食堂大师傅给你往饭碗里舀一瓢，有时也会把瓢抖一两下，分配均匀。汤水蔬菜，看不到油星的那种。尽管不是每餐都吃得起，但是是真的不好吃啊！

  老师餐是一荤一素。蔬菜与我们一样，学生的直接打到饭碗里，老师的菜单装一碗；荤菜是油豆腐为主，直接打在饭碗上，应该是每人六到八片，貌似七成以上的时间是吃红辣椒炒油豆腐。

  我只能眼馋馋地看着，那个年代，吃国家粮的才吃得起油豆腐。只有极少数家庭条件好的学生才吃得起老师餐，全校也就两三个吧。

  有的人说，他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一名老师，就是能自由上厕所，不要喊报告请假。而在当年，我心底最大的愿望就是这辈子经常能有油豆腐吃就满足了，想想都可笑。

  初中生活，没有学习的高光时刻，但生活给予我很多难以忘怀的瞬间。这些记忆一直伴随我人生路上每一个日出日落。

  荒山讲完笑道：“大智若愚，你还说我，平日你还不是装聋作哑、装疯卖傻，你我深藏功与名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