进入6月，宋清即将期末考试。期末考试过后，意味着再开学时宋清就是高三的学生了。艺术类的考生从6月底就开始着手报名冲刺班培训，7月就要正式上课。
叶母、咪咪和宋清三个人坐下来，进行了一次严肃认真的谈话。
“清清，你确定你要学表演、以后要作演员？”叶母问。
“嗯。”宋清虽然回答的肯定，但似乎不怎么坚定。叶母咪咪两人对视一眼。
“想考哪儿的学校？”叶母又问。
“嗯……北京的吧。”
叶母看向咪咪，“咪咪，你有什么要说的吗？”
咪咪摇头，她盯着宋清看了一会儿说：
“清清，是不是得减减肥了？”
晚上，咪咪和褚俏视频聊天。
褚俏：“你们家小丫头说了？想考北京的学校？”
咪咪：“是啊。”
褚俏：“那竞争可够激烈的。中戏、北电，每年得汇集全国多少的孩子呀！”
咪咪：“没法劝她，一劝她就拿我当年的考学经历说事儿。”
褚俏：“也好。那就让她试试吧，要不她得埋怨你一辈子。”
咪咪点点头。
褚俏：“我这儿离中戏这么近，要不让她暑假来提前感受一下？这附近有不少表演的培训学校呢。”
咪咪想了想说：“我先和伯母商量一下吧。”
6月底宋清一考完试，咪咪就带她来到了北京。褚俏所在的南锣鼓巷，经过整体规划和市政改造，道路拓宽了、街面整齐了，褚俏和张奶奶打通的的那间房后墙直接临了街。褚俏索性在后墙开了个门，改造成了一个餐吧。楼下酒吧奶茶，楼上玻璃房落地窗一开、露天啤酒烧烤。
咪咪带宋清走进这间餐吧，餐吧风格仿旧复古天然风。墙体特意做成裸露砖面的效果，上面贴满了安迪.沃霍尔版画风格的海报和印刷品，还有许多手写的留言和照片。地板没铺，直接抹的水泥，屋顶做作地暴露着纵横交错、粗细不一的许多管子，宽大的窗户用细木条分割出蒙德里安的图案。吧台是用砖头码的，奇怪的是上面还零星放了几块红砖，不知道是什么用意。桌椅板凳是清一色露着木纹的深色原木。
宋清立即被吸引、好奇地到处看看、摸摸。褚俏炫耀地说：
“咪咪，我这装修风格怎么样？是姐姐我亲自设计的！”
咪咪用手指敲敲厚重的原木桌椅，指着一面红砖墙说：
“那边再来一溜杜尚的作品——《泉》，就更有味道了！”
褚俏一楞，随即反应过来。
“咪咪你丫……”褚俏看到旁边宋清露出惊诧的表情，
硬是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，只是伸出手指朝咪咪狠狠地戳了戳。
“公司呢？不干了？你把家里弄成这样，那你住哪儿？”咪咪毫无反应地问。
“公司还干着，我一大老板，也用不着天天坐班盯着。房子早买了，二环边上、雍和家园。”
咪咪点点头，自己在小城陪伴姐姐照顾伯母宋清的几（言情小说网：www.♋➏➒xs.cc）年间，北京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“我是喜欢住胡同里，可是这儿现在太
乱了，中国人、外国人从上午开始，一直到晚上、到半夜都
乱哄哄的、不得消停，这儿早不适合居住了。”
褚俏一直盯着咪咪仔细地观察，这家伙躲在一个小地方，像隐居了一般照顾她的“家人”，怎么就跟吃了不老仙丹似的，一点不见时间和世俗的摧残呢？除了还是一头灰白的头发，其他也几乎毫无变化，只是没了笑容，整个人清冷肃杀了许多。
咪咪听了，点点头说：“理解，年纪大了，受不了吵。”
褚俏噗嗤笑出声，“您这都活成小龙女的模样儿了，您要说‘年纪大了’，让我们这些世间凡人情何以堪？”
咪咪瞟了褚俏一眼，听着这久违了的臭贫，回忆起过去亲密无间的欢乐时光，瞬间觉得两人许久未见的距离感消除了不少。
褚俏从吧台里取出两个杯子和几瓶啤酒，两人选了个角落坐下。褚俏没用瓶起子，只是用一瓶啤酒抵住另一瓶，轻巧地一顶就开了瓶，她给两个杯子斟满酒。咪咪看着褚俏行云流水般的动作，很怀疑这个酒吧就是为了方便她自己喝酒才开的。
“来，庆祝我们再次相聚！”褚俏举杯。
咪咪和褚俏碰杯、喝了一口。
吧台旁边正对着门口的墙前，有一个小型的舞台。现在是下午4点，街上的人还不多。褚俏看着宋清背着的吉他，就说：“清清，还不给我们演奏一首？”
宋清有些羞涩的看着咪咪，咪咪立即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。
“二子，给清清开瓶饮料。”褚俏嚷了一嗓子，吧台后随即露出一个小伙儿，他打开一听杏仁露放在吧台上，然后就势趴在吧台上，看着宋清。
宋清走上小舞台、取出吉他、坐在高脚凳上，调整好姿势开始弹奏。褚俏和二子没想到宋清弹的是古典吉他，立即被深深地吸引、安静地听着。直到宋清弹完，所有人都还依旧沉浸在悠扬的吉他声余音中。宋清走下来，坐到吧台边，拿起杏仁露慢慢喝着。二子羞赧地挠挠后脑勺，说：“弹得太好听了！”
褚俏看着吧台边的两个孩子，小声对咪咪说：“刚才清清弹琴的样子，神似姐姐啊！”
咪咪一言不发地点点头。
“咪咪，这两年一直单着呢？”褚俏喝一口酒试探着问。
“我带一小的、拖一老的，谁看得上我啊？”咪咪敷衍地呷一口酒，接着问：“你呢？这些年你一定没闲着吧？”
“哎——一言难尽！不是我不明白，是这世界变化快！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怎么想的？居然比我还花心！我早就想稳定下来了，可是那些个女孩子们就跟走马灯似的不肯为我停下来。”褚俏抱怨。咪咪拿杯子挡着脸偷偷笑着，然后冲褚俏作出一个口型：“报应！”
“咪咪……”褚俏瞟一眼吧台那边，吞吞吐吐地说：“咪咪，你我两个都37了，眼看就要奔四张去了，要不咱们俩将就在一起算了——我不嫌弃你带着一老一小。”
咪咪听了，僵在原地，长久地沉默。
“看在我等你这么多年的份上，考虑考虑？”褚俏说得有些低声下气。
咪咪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，“您这么多年，什么也没耽误、自己也没闲着，这也叫等我？以后下雨天别出门，小心说瞎话遭雷劈！”
褚俏也笑出了声，转瞬又严肃地说：“可是，我说我不嫌弃你有拖累是真心的！真的，咪咪。清清我可以和你一起抚养成人！伯母我愿意和你一起养老送终！”
褚俏说完一口气把杯中酒喝完，看着咪咪、等着回答。
咪咪震惊，心底感动。
“可是……可是，你明明知道，我忘不了那个人……”咪咪嗫嚅着。
“忘不了就忘不了吧，我不在乎!”褚俏叹口气，我还能和一个故去的人争吗？
“不、不，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。”咪咪固执地摇头。
“我都说了不在乎了！”褚俏有点泄气。
“要不……你也可以有别人？”咪咪说。
褚俏挑眉翻眼想了一会儿说：“你的意思是，我可以找别人。然后，你的心里也装着另一个人，这样子，我们在一起……这特么的还能叫在一起吗？咪咪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开放了？”
咪咪立刻难为情地低下了头，说：“也是也是，那样太不像话了，呵呵呵。”
“哈哈、哈……”褚俏也尴尬地笑着，这个话题就在嘻嘻哈哈中不了了之。
正在这时，进来两个男人。褚俏立即像获得大赦一般主动跑去服务，她把客人要的啤酒端上桌。这时候街上的人多起来，两个男人看了眼吧台边坐着的宋清和放在一边的吉他，开口道：“还有节目？给我们表演一个呗！”
褚俏笑着说：“那小姑娘是家里的孩子，来这儿玩的，不是表演嘉宾。”
“无所谓，我们给钱呗！”一个男人说。
“不是钱的事儿。” 褚俏继续笑着说。
正在这时，一个卖艺的
老头儿拉着二胡站在了门口。咪咪注意到吧台边的宋清看见老头儿，眼睛亮了一下，然后开始掏口袋，但很快失望地撅
嘴看向自己。咪咪笑着招手让她过来，从兜里掏出一张零钱递给她。
宋清接过零钱，走到门口。
“妈的！想听的听不到，这哭丧的倒上赶着往前凑！滚！滚！”一个男人冲着门口的老头喊道。
二胡老头看到宋清拿着钱走过来，非但没“滚”还一只脚迈进了门。
“妈的！还来劲了！”一个男人站起来，要去推那个老头。宋清赶忙去拦，却被另一个男人拽住胳膊，宋清吓得叫出了声。咪咪、褚俏一看都急了，褚俏就站在旁边，她扯起拽宋清胳膊的那个人的手，抓住他的小手指就反向掰过去。
“嗷——”那人一声惨叫，抄起桌上的一个啤酒瓶照着桌子一摔、酒瓶爆裂，他握着破酒瓶，把参差不齐的碎片对着褚俏，叫着：“你丫撒手！”
“褚俏小心！”咪咪嚷道。
“二子！你死人呀！出来接客！”褚俏朝吧台喊道。
“嘿嘿，姐，我觉得你一人儿能应付。”
吧台里的二子不紧不慢地站起来，他一站起来，所有的人除了褚俏都愣住了，这个二子至少有一米九几！他从吧台里走出来，顺手捏起了吧台上的两块红砖，那两块砖头在他手里宛如两块红色小海绵。原来砖头摆那儿是这个用处，咪咪深吸了口气。
“哐当——”男人的啤酒瓶掉在地上。
二子大摇大摆地走过来，对着那个男人说：“是你皮痒？我给你挠挠？”
咪咪早已经来到门口，把钱给了老头，她护着宋清退到一边。
“不是不是……”两个男人往门口蹭。褚俏一脚踏在门框上，挡住他们的退路。
二子轻轻一拨，两人被推到了店里面。
“拿着！一人一个，自己拍！”二子把砖头递给他们。
“啊？”两人都要哭了。
“世道真是变了、老规矩老理儿都没了……”褚俏走到两人旁边感慨道：“尊老爱幼，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了吗？想当年，姐姐我叱咤在这条胡同时，你们这俩玩意儿还在你们
爸爸的身体里遨游、连小蝌蚪还不是呢……”
“褚俏！”咪咪及时制止，她走到褚俏跟前小声说：“乱说什么！这还有未成年人呢！”
褚俏看一眼宋清，也小声说：“你带清清先上楼去。”
“差不多得了!”咪咪小声叮嘱，然后拉着宋清上了屋顶的玻璃房。刚在咪咪那里被拒吃瘪的褚俏正憋着一肚子火呢，哪里肯差不多就得。咪咪和宋清在楼上仍能隐约听到楼下的惨叫声。
一会儿工夫，褚俏上来了。宋清一看褚俏，赶忙站起来乖巧地打招呼：“褚俏阿姨——”
“清清，今晚隔壁的中戏小剧场有话剧表演，我带你去看好吗？”褚俏讨好地说，极力想挽回自己在宋清心目中一直以来和蔼可亲的形象。
宋清看着咪咪，想征求她的意见。
咪咪笑着说：“想看就去看吧——别怕褚俏阿姨，她只有碰到疯狗时才会偶尔也作一回狗去互咬，大部分时间她还是个人的样子。”
褚俏甩给咪咪一个眼刀，对她这个画蛇添足的解释非常不满。
“那小姨你去吗？”宋清问。
咪咪摇摇头，“我……不怎么喜欢话剧。”咪咪对视觉方面的兴趣要远大于剧情发展和台词对话，因此她更喜欢看电影，有远景、近景、特写之类的镜头切换。像话剧那样从头到尾看舞台上一个取景框里的内容，对她来说不是享受是忍受。
宋清褚俏同时露出失望的神情，咪咪抱歉地笑笑，留下两人独自聊天。
咪咪走到一边，看着楼下刚才那两个年轻人出了门一瘸一拐、互相搀扶着走远。她坐在角落的凳子上，看着下面街道的人来人往。褚俏说的没错，人太多了、真有点乱哄哄的。现在正是暑假，有不少小孩儿，中国的、外国的，熙熙攘攘、摩肩接踵。
楼下的酒吧开始不断进人，宋清主动提出要下楼去帮忙。
“你坐那儿看着就成，二子能应付。”褚俏对着已经下去的宋清喊。
“嘿！又发呆呢？”褚俏走到咪咪身边推推她。
“你们家清清挺懂事的，刚才小丫头可跟我说了，她一直都希望你能再找一个……她说她会自己照顾姥姥的。”
“别听她吹牛，她自己连袜子都不会洗，还能照顾姥姥？”咪咪嗤之以鼻，“她没准是被你刚才那股子横劲儿吓着了。”
褚俏盯着咪咪看了一阵儿，幽幽地说：“您这天天24小时贴身老妈子伺候着，她这辈子也学不会洗袜子。”
咪咪愣住，她低头一言不发、不由地想起了徐老师微信上说过的话。
“你什么都不告诉她，是一种过度保护，也同样不利于她的成长！”
或许自己真的该放手了吧。
咪咪带着宋清经过几天的考察，终于在北二环的一家演艺培训机构报了名，培训时间从7月到12月，一直到专业考试结束，宋清才能回学校去上文化课。咪咪把宋清安顿好了，就回小城去学校给她办理请假手续。等她再次进京已经是8月份了。
咪咪把宋清的想法和现在正上的培训学校告诉了叶母，咪咪知道叶母一直有落叶归根的想法。在和叶母商量之后，她们把小城的两套房子都租了出去，加上叶母的退休金，两人在什刹海附近的胡同里租了一套平房还请了小时工。咪咪把叶母安顿好后，已经是8月中旬，她去见了褚俏。
下午，褚俏的酒吧很安静。咪咪环顾一周没有看到二子。
“你的那个宝贝门神呢？”
“哦，现在还没到门神上班的点儿呢。”褚俏说，她知道咪咪这些天都在张罗叶母的住所起居就问：“伯母那边都安排好了吗？”
“嗯，这是伯母两套房子出租合同的复印件，还有她存折、工资卡、密码的复印件，还有姐姐生前给清清买的教育基金，还有一些其他东西，原件在伯母那里……她毕竟年纪大了，我担心她会忘了或遗漏什么，或者遇到什么突发情况，所以都复印了一套搁你这儿备份吧。”咪咪说着把一个大的牛皮纸袋递给褚俏。
“你这么信任我啊？”褚俏接过来掂掂，颇有些分量。
“不光是我，伯母也信任你，她知道我把备份搁你这儿了。”
褚俏惦着手里的文件袋，问：“那你呢？就没给自己留点什么？”
咪咪笑着摇摇头说：“这些本就不属于我，我是个手艺人，怎么着都能活。”
“那你回去后一个人生活？”褚俏最关心的是这个。
“小城的工作我已经辞了，我早受够体制内的那一套了，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安全的港湾、是福利，可对我来说是一直都是捆绑手脚的镣铐、是桎梏，要不是姐姐……其实我也没什么资格在一个大学里作老师，再这么心不在焉地晃下去，就真的是误人子弟了。”
褚俏吃惊地听着，瞪大了眼睛。
“我打算出去走走，先把画画重拾起来。”咪咪说。
“你打算去哪儿？我可以陪你一起去。”
咪咪摆摆手，“你在北京帮我看着点清清和伯母，行吗？我是真不放心她们。”
“不放心，你就自己在北京盯着啊！”
咪咪缓缓地摇头，“是该放手了，再在清清身边我也不会起到什么好的作用——我太消极了，在她们身边只会给她们带来负面影响和心理负担。”
“咪咪，我听你这意思怎么感觉你要……你不会是想……”褚俏突然紧紧握住咪咪的手。
“呵呵，你想哪儿去了——我打算先去西部，边走边画。契柯夫说过，大狗叫小狗也要叫。我其实就是只小狗。如果遇到需要支教的地方，我就去当老师教画画，我觉得教小孩儿画画我还能胜任，也比在大学里混日子更有意义……”
“你想教小孩儿画画，哪儿不能教啊？还非要跑西部去？还说是契柯夫说过的话，什么‘大狗叫小狗也要叫’,我觉得就是你自己说的话拿来蒙我呢！”褚俏上前抱住咪咪说。
咪咪被气乐了，她没有反抗，只轻声说道：
“我本来就是棵野草、丢哪儿都能活的野草——温室花圃不是我该呆的地方。”
……
“咪咪……每天都要给我报个平安，答应我。”褚俏紧紧抱着咪咪说。
“我尽量吧。”
周末宋清的宿舍里，宋清小声啜泣着问：“小姨，能不走吗？”
咪咪看着宿舍阳台上挂满的内衣和外套问：“会洗袜子了？”
宋清带着泪难为情地笑笑，说：“是扔洗衣机里洗的。”
咪咪点点头，也行吧，至少自己不在时清清也有干净袜子穿了。
“我不在的时候，有什么问题可以和褚俏阿姨商量，有时间的话就常去看看姥姥。”咪咪嘱咐。
“小姨，能不走吗？”宋清又一次问道，“我不会再任性了。小姨，以后你的时间全都是你的，你再也不用五分钟、十分钟的从我这里讨要了。”
咪咪心底一颤、看着宋清越来越酷似零露的脸庞，笑着说：“该走了，清清。我再呆在你身边，就把你养废了，小鹰也要养成小
鸡了。多交点志同道合的朋友，……真想我了，就给我发邮件。遇到急事，随时给我打电话，多晚打都可以。”
宋清抱住咪咪，哽咽地说：“小姨，你要照顾好自己，还有，不许你做傻事！”
咪咪默默点头。
8月下旬的一天，天还只是蒙蒙亮。咪咪驾车从北京出发向西行驶，开始了她的下一个征途。
全文完
(有番外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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